我人生中最长的巴士路线都是在东南亚的经历。
(莱茵湖)
买了去仰光的来回机票,开始预订酒店时才发现,用十二天只走缅甸的仰光、曼德勒、蒲甘和茵莱湖,时间还是紧。缅甸陆路崎岖,坐巴士时间超过我们预想:当时已知从仰光去曼德勒八小时,茵莱湖回仰光十二小时,却不知从蒲甘去茵莱湖也要十小时,中间还有一趟从曼德勒去蒲甘的还需六小时。
当然可以考虑坐国内飞机,不过,我和同行朋友都有点担心螺旋桨小飞机。我们乐观地憧憬,走陆地可以观赏缅甸的山山水水,遇到美景可以停停拍拍,同行的新加坡友人在联合早报供职,十多年前去过缅甸,留下的美景回忆使她愿意花去宝贵的假期,重走缅甸。
(娘水镇晚霞)
说起来我人生中最长的巴士路线都是在东南亚的经历。曾经从新加坡坐夜行巴士十小时去马来西亚的槟城;在老挝,从古都琅勃拉邦到首都万象坐巴士十小时不止,不过,途中有个著名风景地万荣可以停留过夜;在越南,用巴士联票,从最北端的河内一路坐巴士到最南端的西贡(胡志明市),中间在五个城市停留。第一程便是从河內到顺化,夜晚发车早晨到达。我们后来把这趟夜行巴士称为“热带的冰冻之旅”,可谓“没齿难忘”,值得在此记录。
一月的河内白天燠热,只能穿一件T恤,黄昏上车时还需要开冷气。为防夜冷我们带上了长袖衣,行李则留在车肚下。然而夜深气温直线下降,冷气早就关了,但冷风飕飕从巴士关不严的窗子吹进来。隔着走道与我并排的是位上年纪的西方女子,不断问我是否冷气藏在椅子下面,为何风从下面吹来,事实上风是从四面八方吹来。我忍不住走向司机,用英语询问能否停车让我们拿行李箱里的衣服,司机年轻腼腆,笑着直摇头,显然没听懂。
(莱茵湖)
起先我们还说些冷笑话自嘲。朋友说脸颊像冰箱冻肉没知觉,我劝她把未穿袜子的脚塞进她的名牌包,也算不辜负昂贵包价。渐渐地便都冻得不想说话,甚至怀疑会冻死在车里。
中途停站,我跟着司机进餐厅哆嗦着无望地诉说着冷,语言不通,司机没法告知为何不能打开行李箱,却脱下棉衣披我身上。我意外又感动,推辞着,虽然心里如此渴望。过后司机不知从哪里给自己弄来厚毛衣,让我可以安心穿他棉衣。
当我穿着司机的棉衣上车,满车的人都瞪大眼睛,我即刻有不安、内疚。我和朋友同披这件棉衣,无法扣纽扣,风从前胸灌入仍然很冷,但内心充盈的感动和温暖直到今天。
(娘水镇)
时隔十一年,还记得那个在河内最后上车的年轻白人,他金发碧眼面庞光滑衣着体面,到了早晨,脸上已经胡子拉碴,一件塑料雨片套住头,用草绳胡乱绑了一气,活脱一个无家可归者。
与友人在仰光会合,说起年轻白人的“落难”形象,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其实,那个夜晚,可爱的金发帅哥把他身上的外套给了与我并排的西方老太太。当然这一次,我们的行李箱里备有羽绒衣。
(缅甸国际巴士)
缅甸的国际巴士JJExpress意外的豪华和舒适,途中还送点心茶水外加消毒纸巾。停停拍拍是不可能了,漫长车路,即使窗外好风景,也难抵御旅途困倦。
从蒲甘到茵莱湖,车子开始爬山越岭。这一程聊毛姆太应景了,他的随笔集《客厅里的绅士》有一半是记录缅甸旅途。毛姆描述他骑马坐骡,用了26天,去缅甸东北部边远的景栋,只因为他从英国坐船去锡兰遇到一个人,那人告诉毛姆景栋诸多乐事,于是我们的大作家买了旅途各种用物,用一支骡队驮上,启程穿越缅甸掸邦。
原来,“说走就走”的旅行,前人早就身体力行,那年,毛姆已经四十八岁。
我们在茵莱湖的娘水镇下车,下一站正是“景栋”!
(娘水镇)
两天后,我们坐夜行巴士从茵莱湖回仰光,不遭寒冷之罪了,却得在长夜忍受车行山路的摇晃颠簸。想起来,我们不正在穿越掸邦吗?再怎么颠摇,终究是坐在豪华巴士里。
回到仰光才清晨七点,预订的酒店已然为我们准备了房间,此时热水澡和雪白的床铺真是雪中送炭啊!想起那年带着僵冷的身体来到顺化,清晨旅馆的水还待烧热,我们急切地把空调开到最高温度,接着发现这是台冷气机。
然而太阳出来了,我们来到户外,身体的僵冷像雪一样迅速融化在热带炽热的阳光里。(唐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