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勒,缅甸第二大城市,是个破烂得自有格调的地方。
说它破烂,是因为我来自抛弃传统的初级资本市场国家,相比到处街道平滑、闪着光的大方块型祖国城市,缅甸的城市肯定是破败的,不论是第一大城市仰光,还是曾经的王都曼德勒。
有一个地方崭新:新首都内比都。我们经过它时正是半夜,路灯通亮,街道宽敞,一个人不见,死气沉沉。
旧王都的劲头,我说不好。下过雨,街道坑坑洼洼,积出些水,穿着夹脚拖鞋走几步,脚趾缝里全是泥;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楼、灰翅膀的鸽子、看灰报纸的人,和着雨水,冷丝丝的,像是马上要生出毛茸茸的苔藓。
整个城市仿佛在说,你们好你们的吧,我就是这样!
从仰光到曼德勒,坐的是大巴。很少有外国人能坐得上大巴,大巴票通常不卖给外国人。我们请当地的旅行社帮忙买了票。飞机票是贵的,因为有军*府要养。
一路上,车上的乘客被检查了好几次,不知为什么,大家乖乖下车。一位在仰光读书的大学生说,以往查得更严。
极冷的空调车跑了一夜,中间停下来吃了一次饭,上了一回厕所。我和另一女生搂在一起,头上包着T恤,身上盖着唯一一件冲锋衣,实在是冷。
凌晨时,在某个黑摸摸的小镇停下,大家去一口大水池里舀水,水是温的,用来刷牙。每人发了条带香味的小毛巾,包在塑料袋里,擦脸用。
集体洗脸刷牙。
当窗外的微光里有托钵僧在街上行走,一座大城在近前。
说实话,我还是惊讶的,毕竟是这个国家第二大的城市,初看跟云南的德钦县城差不多。事实上,它是宽广、平坦的,有种混不吝的劲儿,是我从未经历的随意和从未见过的神情。
在泥乎乎的车站,很多壮实男人把车圈住,等着乘客下车。他们黝黑的身体被一块大布围成的笼基遮住,肚子上扭着鼓鼓的结。因为把车拢得太紧,惹恼了打不开行李舱的司机,一顿快速的扑打之后,人群终于闪开些,站成整齐的一排,热切地看着从车上走下的人。
是在准备一拥而上扛行李。
无论是在机场还是在车站,总有缅甸人殷勤地赶过来扛行李。如果没能及时把行李抓到手,那么它一定在某个热情的男人手中,充满盼望地看住你,等着赚些小费。
用后斗摩托车将我们送去旅馆的男生,极力说服我们租他的车。我们不太看得起漏雨的小“突突”,他很严肃地纠正:这就是曼德勒的出租车!
看起来,很多人需要能赚钱的工作机会。
缅甸的物价——至少我们问过的米店,研究过的超市商品,是贵的。
经过一番努力和比较,疲惫外加几分失望的我们住进了一家叫“白天鹅”的hotel,获得一间50美金的大房:一张大床、一张小床、加两个床垫,五人住,包早餐。
住着住着,居然很喜欢:早餐很好,能吃得到水果、面包、牛奶、果汁和稀饭;服务很好,房间整得连我这种超级变态整洁控都忍不住啧啧赞叹,不仅床单、物品归置得整整齐齐,连摊开晾的衣服都被叠得四四方方;一楼大厅有个电脑能上网,一小时缅甸币,大概相当于1美元;大厅里还有各种报纸,每天都能看到大将本人在头版头条:要么在接见象征吉祥的白象,要么威严地站在某个地点。
隔着几个街区,是“繁华”的商业区和菜市场。市场里,有各样善良、温和的曼德勒人,自在地走着,聊着,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在意几个貌似可疑的中国人。
男人们有黑黑的肌肤,露出的部分油亮油亮,有筋有肉。女人们脸上涂着黄粉(一种用木头磨出的细粉),用细棍划出细细的图案,头上插着的星星样的黄花。
举着相机拍他们,他们会笑,有点羞涩,又有点骄傲。
整个菜市场像是有规划,又像是没规划。不拥挤,也不零散。容得下卖菜的、买菜的和闲发呆的。
一个女人非常严肃地挑花束。
一个男人把夹烟的手指背在身后。
去买西瓜吃。女摊主杀瓜的功夫,另一位女摊主抓了几只桔子疾步过来,也不说话,把手朝前一摊。我们都愣了,没人动,拿桔子的手就直直伸着。桔子被接过来,桔子主人立刻笑了,又疾步走回去。
吃过瓜,戴眼镜的女摊主拿出粗布手帕,递过来给我们擦手。
几个穿粉袈裟的小尼姑在市场里转,捧着金属容器,这家化点儿,那家化点儿。
有人给米,也给别的吃食,生的、熟的,都有。
化到喜欢的东西,小姑娘们竟也抑制不住地赶快拿给同伴看,眼角眉梢全是满意。傍晚,从曼德勒山下到陶塔曼湖边,看不到乌本桥的尾,它一折一折,从湖的这岸伸向看不见的地方。没有夕阳,湖水呈墨色,远处的乌云里有雨丝接连山头。真好,是个散步的天气,脚下踩着柚木。据说,高贵的热带乔木至少五十年才能长成,和柚木这样的称呼相比,或许它们更喜欢自己活着的名字:胭脂树。树叶破碎,会流出红色的汁液。在国内,人们提起缅甸,更多时候仿佛正谈及唾手可得的宝藏:老坑玻璃种、柚木、榧木、矿山……曾在缅甸大肆采购的大叔说,被剥下皮的红豆杉,树干鹅黄而湿润,远远看去,一山尽黄。第二年,枯黄。漫山沉寂。缅甸是全世界唯一继续出卖柚木的国家。北部密支那,埋藏着数不尽的玉石。七百多年前,蒙古人洗劫了蒲甘,开启了缅甸王朝的衰败。一百多年前,英国人抢光了曼德勒王宫。葡萄牙人、日本人都曾不请自到,拿走他们想要的。看来,普世价值国家们度过了一段只普度自己国民而把他国当做盘中餐的日子。强盗们的抢掠,让很多亚洲人对富有产生新的认识。比如说我,我就觉得,仅仅富有,并不总是吉祥。这个国家经历的,乌本桥记得吧。一百多年了,跨过湖面的木桥显出人骨般的灰色,桥柱、桥面、供行人小憩的长椅,也是同样质地。没有栏杆屏护,人们甩着两手在桥上走,无论把脸转向哪边,都能毫无障碍看得很远:云、水、山、沙洲、金顶白塔、枯干老树、翘头木舟……和游客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不同,穿红衣的喇嘛、皮肤黝黑的本地人,动静雍容。他们在桥上慢慢踱,仿佛晚饭后例行散步。还有些,坐在长椅上,眼睛望着远方,身体不动。钓鱼的,也不动。桥中建有供行人避雨躲太阳的亭子,里面坐满喇嘛。不知看向哪里的正朝哪里看着,知道看向哪里的嘴角噙着笑。一瞬间,我也脸红。下到湖水边,让翘头小舟载着,一荡,远离了些,再抬头,原本的木桥变作长长的T台,笑着的那个,有极亮的瞳仁,光芒盛得满满的,剩下的,全变作模特,在桥上穿来过往。逆光处收缩成剪影,迎着光的,黑白画面点染了星点颜色。这条小船,载着牙牙和阿呆穿海*衫的是小阿和老可前排是我:)刚钻过桥洞,天空忽然落雨,没等收起相机,耳边已经响成一片。瞬间,骨灰色的桥面,齐齐浸在水中,远些的桥身,更加看不见。当年的我:)乌本,你告诉我——这个世界可会好些?-END-萃萃L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