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中的缅甸故事之一
写在前面的话:
我的人类学写作之旅算起来是在缅甸,从七年前第一次踏上仰光开始,后来又陆续跟踪这个国家种种嬗变。如今缅甸又成为各方焦点,我希望能够借着旧日笔记和新近的灵感,尽力重现改革漩涡中真实的国家。
缅甸系列的第一章故事叫做仰光天上人间。现在,就从年的故纸堆开始吧。
这不是乔治奥威尔笔下的那个缅甸。今天的缅甸,好像一个失明多年后突然重见天日的人。刺眼的阳光让他反而看不清眼前的路。
在这个处于癫狂状态的社会中,人人谈论改革,人人谈论民主,似乎都中了民主的蛊。从谨慎而敏锐的故事中,我笔下的主人公,他们都处于改革漩涡中的缅甸,怀抱野心,努力求生。
然而,一个接着一个,他们终于发现自己被震天响的改革口号所迷惑,却只能跟随旁人继续呼喊。我见证并参与了他们参与改革的心路历程。
年是潘力来到缅甸的第二十年。8月3日凌晨一点,在遥望仰光大金塔的一幢建筑物顶层,傍晚的骤雨才刚刚喘定,湿漉漉的空气中混合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身形高大的潘力穿着黑色衬衫站在霓虹光晕中,像一个花花世界中的国王。
欢迎来到仰光天上人间俱乐部。潘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三百名服务员、厨师、妈妈桑和“模特”是他的全部子民。在缅甸遮遮掩掩的社会转型过程中,潘力亲手缔造的娱乐王国,时时上演着荷尔蒙宣泄和官商亲密互动的图景,可谓缅甸从传统迈向现代化的真实写照。
边境游
距昂山将军市场不远的香格里拉大酒店,由于缅甸军*府长期封闭国门,连亏八年。年改革重启后仅用了两年就赚回本钱。在酒店二层的夏宫餐厅,潘力和他一位年轻助手早早预定了位置,他能够轻巧用舌尖摩擦牙床,发出滋滋声,潘不无自豪的说,“这是我来缅甸后学会召唤服务员的方法。”
潘力的祖籍兰州,父辈是南下干部先到上海而后在浙江扎根。上个世纪最后二十年的交接之际,在中专学习无线电的潘力加入海南淘金大潮。“最早一批是发了大财,一名引路大哥带我炒地皮,最后岛内银行倒闭,每个城市每天都有人跳楼,我们也陷进去了。”
中国人常说本命年要主动求变。潘力人生中的第二个本命年,一次去云南的旅行经历,改变他整个人生曲线。“年我到云南找朋友玩,他们说可以办边防证去缅甸边境游,那时候能出国还是很新鲜的事,我就答应了。”
中国和缅甸分享三千公里漫长的边境线,潘才出境不到24小时,最初那股新鲜劲马上被眼前泥泞不堪的道路和残破的高脚屋消减一空,“导游安慰我说再忍一天,再忍一天,以后的道路和城市会越来越好。”
潘拿着一纸边防证最终抵达了仰光,当地的朋友带他玩了几天,晚上就到当地一家娱乐中心休闲,“门票十几美元,很贵,更谈不上什么声光电。”
俱乐部
潘力的天上人间俱乐部在仰光最市井的地段,白天旁边是人声鼎沸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一到夜晚便变了模样。在漫长的雨季中,白色大楼的墙壁渗出点点霉斑。直通俱乐部的电梯中贴满质量粗糙的招贴画,上面除了搔首弄姿的女郎黑白剪影外,就是楼层提示:7层卡拉OK,8层演艺大厅,9层迪厅,10层咖啡厅和健身房。
潘的办公室在七层,办公桌的对面整面墙壁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屏,上面是不同角落的实时监控画面。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客人还不多,绿色镭射激光在空荡荡的迪厅里横冲直撞,演艺大厅中的第一组“模特”正准备开始走秀。
“天上人间是我经手的第八家娱乐中心,”潘力用异常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那时候是年轻,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回想起来肯定不会再去做这种行业。”
在遭到西方制裁时期,缅甸和朝鲜一样都是“隐士之国”,再加上佛教的影响力遍及全国,无论是军*府还是老百姓,都无法接受世俗化的娱乐场所。至今,潘力仍拿不到合法的休闲俱乐部经营牌照,负责工商登记的“大人”问潘力,“你的俱乐部业务是什么?”潘答,“大家蹦蹦跳跳,锻炼身体的。”
缅甸军*府对休闲俱乐部的羞羞答答,并不妨碍潘发展自己的娱乐王国,无线电技能帮助了这个年轻人。潘和当地的朋友一拍即合,对方负责找关系找场地,他负责从国内找音响设备,“海关不放行,我就拿零部件到仰光组装,装修更是头痛,凭着在国内的一点经验自己画图找人施工,最后还真张罗起来了。”
潘力在回忆这段往事间隙,不停的有人到办公室找他,先是一名走路带风的中年女性,“她跟了我八年,妈妈桑,会说缅语、英语和中文”。等会儿又是身材瘦弱妆容艳丽的“模特”,“这个女孩子刚才在和我发嗲,她说有客人送给她五个花环,想要一个洋娃娃作为奖励。”
花环
缅甸的有钱人通常会把曼谷视为生活后花园,潘力也在曼谷买了公寓。不过,如果人在仰光,他的生活作息是每晚呆在俱乐部直到凌晨五点,然后驱车四十分钟到距仰光海不远的工厂,潘在那有一间宝石加工厂。通常他会在工厂午睡,等夜幕来临时再回到他的娱乐王国。
“我算是个彻头彻底的工作狂,妻儿都在加拿大,他们在仰光一天都生活不下去。”潘把儿子送到加拿大以后妻子也去陪读,早年奉子成婚的他用手比划着自己的儿子如何质问他:“爸爸,如果你不喜欢加拿大,我不喜欢仰光,我们能不能找一个折中的城市一起生活呢。”
晚上十点半,八楼的演艺大厅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沙发卡座上三三两两的客人围坐一起,还有一些年轻女孩陪在他们左右。一名身着蓝色POLO衫的发福男性不停呼朋唤友,他不时举起啤酒杯,大声的笑,之后又从裤兜掏出一叠五千元的红色缅币递给服务员:他想给一名“模特”送花环。
“模特”是潘赚钱的法宝。这些女孩子基本上来自农村,极少数生活在城市中。潘在台下用打量产品的眼神盯着在不同音乐声中向舞台下走来的“模特”,他指着一排面无表情,步伐生涩且僵硬的女孩子说,“这组昨天刚从农村上来,还不怎么会走。”
潘的客人如果看上哪个“模特”,通常会用1万缅币(约60人民币)购买一个花环,换取“模特”台下私聊的时间。潘告诉我,如果一个客人一出手就送了三个甚至五个花环,潜台词就是“我想带你走”。
这些“模特”的花环钱和潘老板五五分成。“最好的光景,头牌模特一天能赚20万甚至30万缅币,现在差多了。”
缅甸目前的外商投资法规定,外国人还无法独资从事一门生意,更别提是出于灰色地带的“休闲俱乐部”。潘不愿和我多谈他背后的“大人”到底是谁,只是在谈到以前俱乐部的合伙人时,不时蹦出“仰光市长儿子”和“第三副总理儿媳妇”。
“那这里的警察会来查你吗?”我问。
潘笑了笑,用一只手叠在另一只手上,“大家都是一家人”。他还讲了一个小故事,最开始做这门生意的时候,一天经理给他打电话,说能不能下午六点就营业,因为一个大人要在下班后带家人要来消遣。后来当这些军*府高官进到卡拉OK房间中才反应过来,休闲俱乐部并不是有饭吃有酒喝的餐厅。还有一些部长级的大人也是潘的熟客,“他们不避讳秘书,通常是让秘书来订位置,自己乔装打扮一番。”
又一组身着白纱裙的模特随着中国传统音乐款款走来,一名服务员递给潘力一张客人消费的百元美钞让他鉴别真伪。潘只是随手一摸,然后说“没问题”。
临别之际,我又问他,“你会想让你儿子在曼谷生活吗?”
“我不想让他去,那太乱了”潘说这话的时候,见到没有一个客人给刚从农村上来的“模特”送花环,索性自掏腰包5万缅币,一人一个。“作为老板,我要鼓励鼓励她们。”
下一章预告:子承父业
Escape,这家距离仰光五星级酒店喜多娜不远的夜店在本地数一数二,星期五午夜十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不少身材壮硕的年轻人相互握手问好,还有很多踩着高跟鞋、妆容艳丽的女孩子叼着烟卷环伺左右。门口一排宝马和奔驰越野车无声昭示了这些年轻人共同的身份:缅甸太子*。
和所有处于社会转型的国家一样,改革天色刚蒙蒙亮的缅甸,每个人的头上顶着不同的标签。社会金字塔尖站着前军*府的太子*,以及脱下军装摇身一变的*府高层。紧接着是国内商人和知识分子,再加上大批涌入的国外淘金者,他们都是改革的既得利益者。
Escape的老板是缅甸首富之子,显然,他这个欧美风格的夜店是太子*聚会享乐首选之地。他的父亲吴爹咂人送外号奥特曼,全家住在茵雅湖畔独栋别墅中。爹咂先生很难说是一个改革者,如今一心礼佛的他人生经历颇为传奇。##
年摄于仰光昂山素季宅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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