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订的酒店,楼下就是解放碑,仅仅是因为价格可人,地方好找,以及每次从江北机场出来的时候它总会想起第一次在重庆住客栈的经历,连在只有一条主干道的家乡都要依靠导航的路痴,那天还是高估了导航在重庆的作用。可是阿琦说挺好的,因为它很久没来解放碑了。
杨树坐在床上。皮质的床头让它发汗的背产生了粘腻的不适感,它身体略微向前,分离开的时候发出了更加令人不悦的嘶嘶声。它侧着头望着由毛玻璃分割出来的浴室,阳光透过窗帘仅有的缝隙照在了褐色的沙发上,将其一分两半。隔着玻璃大致能看出一个女生的轮廓与曲线,即便是快到本命年,杨树依旧对于男人女人这种称呼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排斥。
它已经进去快二十分钟了,花洒的声音没有停过,是怕给它母亲闻出来什么吗。想到这里,杨树不禁为它担心起来。
回想起它们第一次见面,阿琦对它说。
“虽然我抽烟、喝酒、纹身、骑摩托,但丝毫不影响我是母亲好女儿的事实”。
刚和同事浩二去厦门旅行结束的杨树在机票价格和可玩性的综合考虑下做出了在重庆转机并停留两天的决定。六月的重庆已经开始热了,对扫街丝毫不感兴趣的浩二拒绝了杨树同行去博物馆的提议,选择独自在酒店看剧。
博物馆和市场,是杨树最喜欢的地方。
透过博物馆看出区域的文化与审美,经历了某省靠俄罗斯工艺品充数的博物馆后,杨树开始把“不是所有博物馆都叫博物馆”挂在嘴上,但依旧没能改变它喜欢探索博物馆的习惯。三峡博物馆,没有带来什么惊喜,甚至让杨树有些反感,大抵是因为其中充斥太多关于水坝的元素。
市场与博物馆不同,无论卖什么,怎么卖都是合理的、新奇的,论堆卖菜的老道外、买故事的潘家园、论斤卖花的斗南。都是杨树津津乐道的。
雨在杨树准备出来的时候终于下下来了。门口挤满了人,准确来说是没有伞的人。杨树再一次开启了导航,米的出租实在太奢侈,杨树决定步行,在这个没有单车的城市。
杨树来到了中山四路,完全是因为各路网友推荐,民国气息、参天的黄桷树、翻修过的历史建筑。杨树对中国近代史的了解,就是这样随着一处处建筑街道以及陪母亲看的一部部谍战片逐渐加深。只可惜,戴老板的居所被披上了文化馆的外衣,在各路正统公馆环绕中连一块牌匾都无权拥有。
杨树在路尽头的曾家岩书院里的那家咖啡馆要了一杯美式,外边连廊的三张桌子都已经有人了。杨树换了几本书,都没有看进去,只记得最后一本是梶井基次郎的柠檬,游荡在各个街角将黄色炸弹藏在某家店铺货架上等待其绽放的恐怖袭击者,杨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对于一个终日与肺结核纠缠的病人的日常生活来说。
杨树终于注意到了阿琦,因为那是阿琦第一次将书立起来。这是杨树第二次见到有人看到这本书。浅麦色的脸却散发出冷淡的意味,挣脱马尾的头发随着穿堂而过的风飘动又停止。
“你也喜欢这本吗”这是杨树的搭讪,谈不上熟练,但也不算生疏。
“嗯,前两次没看完,只剩两章了”
向很多人推荐过这本书,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更别说是对它感兴趣的女生,简直不可思议,杨树对阿琦说。
对于思想文化的传播与吸纳,与性别无关,至于历史遗留,完全可以割裂开来。所以刻意对性别进行区分是没有必要的。阿琦举着女性意识的旗帜进行论述的行为让杨树觉得与网络上的女权主义者颇有几分相似,它没有反感,甚至觉得有一点可爱。
对于家庭成员的情感纽带,父母子女之间情感的寄托甚至是绑架,爱的控制欲,阿琦与杨树讲起一串串经过咀嚼的概念。此时的阿琦像极了刚得到满意分数急于向家长炫耀的孩子,只是不时散发出夹杂着囫囵的腐败的气味。
阿琦与杨树聊的很开心,并不是因为它们的话题与价值观有多么相符,仅仅是因为一个愿意大批量的倾诉,一个恰好能接收倾诉。从屋内聊到连廊,它们趴在栏杆上看着对面正在修建中的桥上的架梁吊机还在运转着,阿琦告诉杨树这是曾家岩大桥,明年底通车后它上班就能近不少了,卤钨灯已经亮起,天色刚好麻青。
走吃东西吧,带你去地道的小馆子。阿琦的摩托停在离书店不远的路边。距离上次坐摩托已经过去许多年,那时候杨树的父亲周末总是载着它去钓鱼。至于坐女人摩托,这是第一次。密闭的头盔在夏天显得有点闷,夹杂着头盔边沿留下的汗味,杨树有些恍惚,摩托疾驰的风吹散了这呼入而来的不自在。
虽说是苍蝇馆子,但卫生还算说得过去,只可惜相比串串,杨树更喜欢火锅。东西很辣,但可以忍受。阿琦点了玫瑰味的冰粉,这是杨树第一次知道这种味道。它们聊工作、聊理想、聊回忆。
阿琦说它在观音桥的Vans卖鞋子,上二休二。顺带吐槽着遇到的各种客人,带儿子买鞋死活要让抹去零头的阿姨,看到价格后嘟囔“布孩还四五北的”的运动鞋爱好者,散发出的烟火气与先前的知性感截然不同,大抵这才是生活赋予一个人本来的模样。
阿琦和母亲还有一只叫做钥匙的美短一同住在曾家岩的一栋老破小里。阿琦给杨树看自己的猫,并邀请杨树有空去家里撸猫。
“今天去也可以,不过我妈十点下班回来“。阿琦的母亲在一家超市上班。
阿琦家的小区只有两栋十二层的楼,从外观就可以判断,这个小区的年岁比自己要大出不少。残破的单元门,仅有两个白炽灯点亮的楼道,连小广告都不屑于光顾的电梯轿厢。此刻杨树似乎可以开始理解土著们的自嘲了。
刚打开门就能看见蹲着的钥匙,看到阿琦背后的杨树,钥匙向后缩了两步。阿琦将钥匙放在玄关后俯下身去一把将钥匙拦在怀里。杨树摸了几下,阿琦将猫递给了杨树。接过钥匙,杨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如同一个玩物,不,本身就是一个玩物。由胆怯转为顺从甚至不需要任何过程。猫跳走后杨树的注意力才回来。岁月感从房子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剥落的泛黄的墙皮,生锈的防护网,以及屋顶渗水后留下的纹理。
阿琦在自己卧室叠着早上起床后随手掀开的被子,相比来说它的卧室比客厅整齐多了。
也是,上班到十点哪有功夫整天打扫屋子,杨树心想。
阿琦的房间与其它女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阿琦从卫生间回来,绕道杨树背后,它的手从杨树的衣领伸了进去,俯下身来,在它耳边说道。
晚上出去住吧。
傍晚这个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杨树抱着头盔站在阿琦家楼下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黑夜中,对岸的霓虹显得格外绚丽。
去哪啊。
观音桥,明早上班方便。
观音桥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以前有这座桥还是。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吧。阿琦回到。
摩托刚骑上千厮门大桥的时候阿琦问杨树,要停吗,这里可以拍洪崖洞。
杨树说不用。
房间的朝向很好,月光从窗子撒在地上被吹起的纱帘滤成深浅不一的样子。
阿琦坐在床边的平台上,时而冒出一两句话。
我下去买包烟,阿琦说。
我去吧,哪个?
爱喜冰蓝。杨树第一次听说这个牌子,回了一声,哦。
话题停止后,房间变得出奇的安静。阿琦坐在窗边抽着烟,腾起的烟氤氲整个房间。
要现在做吗,阿琦问。
杨树最先感到些许的不道德,但这一切都随着阿琦贴上来的嘴唇烟消云散。
等等。阿琦跳下床去,边脱掉上衣边向门口走去,踢开脱下的牛仔短裤后,关了仅存的顶灯,大片的月光随着拉紧的窗帘消失。
在黑暗的房间中,两人肆意相拥。杨树将手伸进阿琦胸罩的时候,能感觉到它的皮带被熟稔的解开。在内裤褪去的时候,双手握住了它滚烫的下体。杨树不禁想起第一次和女友做爱的情形陌生,慌乱,手足无措。即便是看过无数的电影在那个晚上也无济于事。
杨树用舌头舔舐着它的身体,舌尖环绕着它的乳头,轻轻咬下的时候,阿琦轻声叫了一下。杨树将食指和中指伸进它的温暖而湿润的阴道中缓缓抽动,阿琦的身体开始不规律的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停下来的时候,阿琦说,我在安全期。
杨树还是戴上了方才刚买的避孕套。
打开它的双腿,缓缓进入。如同两座并不相关的孤岛,在板块和时间的作用下交融在一起。进入深处后,它颤抖的更厉害了,在撞击与抽动中不住呻吟。它射精了,比以往大多数时间都要快,在抽搐结束后的杨树环绕的双臂将阿琦紧紧抱住。
阿琦说道。你忘记了吗,操纵和索求在任何关系中只能作为次要存在,自由凌驾于一切之上。
杨树躺在床上,呼吸还没平静的时候阿琦问。
你觉得人能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
杨树没有说话。
它们聊荣格、聊尼采。只是杨树偶尔会觉得阿琦是破碎的,是不完整的,如同拼凑起来的。只是每当有重叠的部分,聊天的气氛便又会重新高涨起来。
阿琦聊到它和母亲的生活。
聊到性。
阿琦说,其实自己喜欢在做爱的时候叫爸爸。
杨树对此感到错愕,因为阿琦从未讲起有关自己父亲的事。它猜测是离异。阿琦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男人的厌恶,只是与此刻正在床上缠绵的事实产生了矛盾,杨树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杨树又勃起了,它们边聊边做爱,用身体的摩擦温热重新激活式微的话题。那天夜里,春天的花在阿琦的身上开了三次。
不知道凌晨几点的时候,杨树说睡吧,你明早还要上班。它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索性连时间也不看了。
嗯。阿琦说着继续滑着微博。
阿琦的微博名叫不靠谱小姐,它们在下午就已经互关了。只可惜两人的微博都没有什么东西。
去吃早饭吧,得快点,要迟到了。阿琦边穿胸罩边说。
杨树觉得阿琦的胸是它见过的女人中最圆润、最好看的。
那家巷口的店人很多,阿琦轻车熟路地打了两碗海带汤端过来。
那天的豌杂面很难拌,阿琦说它来拌,杨树还是坚持自己拌开了。面的味道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很难拌。
回到酒店,浩二还在睡觉。
九月二十二号,是杨树第四次来重庆。早上出发前它给阿琦发了消息。
飞机落地后,杨树看到阿琦的消息。
我和同事换班了,晚上你得自己吃饭了。
想回一个,嗯。但是杨树没有发出去,它有些害怕。
它决定下午吃面,豌杂面,它确信这次自己可以很轻松的拌开。只可惜它没有找到那家店。面店老板告诉它,很久以前这有一座观音庙,还有两座石桥,后来这一片就叫观音桥。那天下午它除了去吃面哪都没有去。
那是属于杨树的《万历十五年》
玫瑰冰粉并不好吃。
人可以同时踏入两条河流,但不能同时踏入一条河流。
从你步入森林的那一刻,你就成了森林的一部分。
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八点十七分,杨树走上了千厮门大桥,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洪崖洞的照片。
杨树躺在床上,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九月二十三号,它把手机息屏后仍在一边。
杨树想早点睡,因为下午还要和刘同学去武汉出差。
阳光的过敏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