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日,在缅甸内比都,缅甸全国民主联盟主席昂山素季(中)在会议后离开会场。(新华社/图)
83岁的缅甸记协主席波道甲可能是缅甸在世的最年老记者。如果从年进入仰光大学任校报记者算起,他进入这个行业已超过一个甲子,先后浮沉于缅甸的黄金时代和最黑暗的半个世纪,80大寿之日,昂山素季致信肯定他是一位承前启后的“无价”新闻人。
他敢当着登盛总统的面,批评这个国家的公务员系统是一列慢腾腾的火车,得把后面破烂的车厢全都扔掉。
他也批评群众对昂山素季(全国民主联盟主席)的盲目崇拜——“就算昂山素季后面是一群狗,他们也会投票给民盟”。
这位措辞犀利的老人丝毫不顾及自己和昂山素季她母亲的挚友关系。因这层缘分,波道甲第一次见到昂山素季,后者还只是一名刚到印度读书的15岁高中女生(年)。
而今,昔日少女已蜕变为一国未来的引领者,“她聪明,敏捷,尖锐,有胆识”,但波道甲依然很担心她的追随者“没有资格”(管理这个国家)。
“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与波道甲的见面,被安排在他的家中。房内摆设一切从简,只有满墙与*治人物的合影在诉说主人的不凡经历——总统吴登盛、昂山素季、下议院议长瑞曼、三军总司令敏昂莱……
茶几上一摞一摞按年代装订的旧报纸暴露了他的身份。随手翻开一份,刊登时间显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某天,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笔标注,他说容忍不了那个时代随意篡改历史的荒诞。
“那一段埋藏在谎言下面的真相,可能连现在的当权者都不了解。”如此敢言没有令他身陷囹吾,相反被请进这个国家权力核心层的圈子——
当年缅北枪声再起,三军总司令敏昂莱邀他单独一见,询问如何让老百姓理解果敢开战问题。年过八旬的老者丝毫不客气地对总司令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的军队早已不是人民的军队,而是为少数人谋一己私利的军队。”
缅甸总统吴登盛在国家治理问题上,同样在波道甲那儿得到了令自己尴尬的建议:“现在的缅甸就像一列缓慢向前行进的火车,火车头是好的,无奈后面的车厢不行。”
“那该怎么改变这一切呢?”吴登盛问。
“很简单,把后面的车厢全都丢到大海里。”在波道甲看来,一个国家60%的公务员或是军方退役人员,或是军人家属,和腐败、自私的军队“剪不断理还乱”,是这个国家机器运转不灵的主要原因。
可事实是,类似这样一针见血的建议常常很难得到权力阶层的采纳。“我知道他们也就是随便听听。”尽管波道甲比谁都清楚这无奈的现实,他依然为“发声”孜孜不倦。
年11月8日大选前几周,他给缅甸选举委员会发邮件,抗议该组织不准私人媒体在大选期间进入某些核心地带采访的规定。
“他们很有礼貌地回复我,说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必须先向宣传部提交申请并通过。可是这个答复在11月9日,大选已经结束,这还有什么意义?!”波道甲晃着手里的手机几近咆哮,情绪有些激动。
自吴登盛脱下军装,缅甸进入“文职”*府执*开始,民主的改造在新闻界率先实现较大的震荡。先是年2月结束了长达50年的媒体审查制度,约一年后,新闻审查与注册署解散,私人创办日报被允许,16家新报纸获准发行。
然而就如仰光街头的讽刺漫画所言,“(缅甸现在的)民主就是‘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也不一定按你们说的做’。”
当地时间年1月28日,缅甸内比都,即将卸任的总统吴登盛在议会发表告别演说。(CFP/图)
你想去吃鹰嘴豆吗?封禁了半个世纪的大门打开的同时,民众被捂住的嘴也张开了。这在过去的两三年里确实为恐慌了几十年的缅甸民众打了一剂镇静剂。
然而药效终归要过去。尤其对曾感受过缅甸黄金时期的老记者波道甲而言,“止痛”离“治愈”还很远。
18岁,波道甲考入了仰光大学,并成为一名校报记者。至年,22岁的波道甲从自由撰稿人转为全职记者。那是他职业生涯最明亮的时代——
为了讨一个说法,他可以在夜里七点半,拿上纸和笔,直接上部长家敲门。
总统曼温貌(-年任缅甸民主联邦*府最后一任总统)有重大事宜宣布,亲自给波道甲打电话,让他去一趟总统府。
至今,在缅甸仍有这样的共识:这个时代得益于带领缅甸脱离英国走向独立的昂山将军。在“第二波民主化浪潮”中,民主*体的缅甸诞生。“人民拥有思想、表达、信仰、宗教、结社等方面的自由”,作为缅甸人民的基本权利,被写进年颁布的《缅甸联邦宪法》里。
在19世纪50年代敏东王朝创办第一份缅文报纸年后,缅甸新闻界再度活跃起来。年后,缅甸市场上出现缅文、英文、中文报纸共56家,它们大多数独立于*府,并被允许报道国内外新闻及与其他国外新闻从业者进行交流。当时的缅甸,称其为亚洲的新闻标杆之一,也不为过。
但这个短暂的黄金期随着年奈温将军发动的*变戛然而止。此后48年,是缅甸新闻界最黑暗的时代,媒体被收归国有,发声的权力被牢牢控制在*府手掌之下。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不少记者和“*治犯”划上等号。波道甲永远忘不了年的那个夜晚10点钟,仰光46条街,刚从朋友家走出的他被一伙“黑衣”人拦下。
“你们要做什么?”——“逮捕你。”
波道甲知道这三个字的意味,便不再追问。
此后三年多,他一直被关在声名狼藉的永盛监狱,顿顿吃着这辈子再也不愿尝试的“鹰嘴豆”——这样一种司空见惯的食物却几乎成了在缅甸蹲监狱的代名词,常有家长吓唬不听话的孩子,“你想去吃鹰嘴豆吗?”
民主变革背后的隐忧终于在缅甸*府年最后一批特赦名单中,出现了波道甲的名字。5后,统治这个国家12年的独裁者奈温颁布新宪法,重启了议会选举,尽管谁都清楚,这是一个一*专*的国家,奈温只是脱下军装,给自己戴了顶“缅甸社会主义纲领*主席”的帽子。但年过不惑的波道甲还是没想到,*府竟对他这个前“*治犯”发出工作邀约。
尽管不相信*府,生活的重负没有给波道甲选择的余地,他必须在新闻理想和面包中选一个。
此时新闻界的萎靡令人消沉:在年新军人*权开始前,缅甸全境只剩6份报纸,其中两份还是英文报。其版面,被千篇一律的军方或*府指令覆盖。
波道甲在体制内活着,他依然是一名记者,只是无法再用妙笔随心书写纯粹的人道主义。而此刻,因探望弥留病榻的母亲而回到祖国的昂山素季,那个波道甲印象中的花季少女,早褪去青涩,背负父亲的英名走到仰光大金塔下,成为运动领袖。但她依然太年轻了,年民盟在选举中的压倒性胜利和她拒绝妥协的固执,对军中高层而言太突然且剧烈,恐惧让后者对她实施漫长的囚禁。
相比之下,年长12岁的波道甲选择妥协,从而换得庙堂高台上与当权者共商改革的资格。上世纪80年代经济濒临崩塌边缘的缅甸,仍然在为走“社会主义”还是“议会民主”的问题喋喋不休,而身处决策圈的波道甲也找不到想要的答案。他只是隐约感觉,似乎不远的北方,在邓小平治下正走向巨变的中国很值得效仿。
但微弱的异见人士怎么可能打败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他最终仍无法阻止这个国家再次沦入“民众抗议—军队镇压—军人专*”的恐怖魔咒。
今天得以重新站出来的昂山素季又何尝不是学会这点——她对融入这个体制和军人专权话语体系的努力,是成功推动这个国家迎来半个世纪最富戏剧性的*治巨变的重要因素。
如今,昔日挚友的女儿昂山素季终于“子承父志”,为半个世纪的威权国家画上句点,翻开多*民主的新页。
年迈的波道甲却有些担心,“第四波民主化浪潮”席卷这个国家时,年轻的执**民盟是否准备好了。她的身后,没有好的追随者。尽管波道甲并不否认:“(昂山素季)她聪明,敏捷,尖锐,有胆识。但她带领的民盟中,却没有人有资格(管理这个国家)。”诚然,在成熟的民主框架中,一个备受百姓尊崇和爱戴的领导者很有必要,却不是充分条件。相反,一个行之有效的治理团队才是。
“可我却看不到这一点”,波道甲说,“哪怕这个世界哪天发生混乱,中国的执*者还可以将他们的*策执行下去。”他认为这是中国最值得缅甸新*权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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