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英
年9月中旬,在位于印度兰姆伽的远征军基地里,出现了几名身形憔悴的中国士兵。他们之中,只有一名女兵。
这名女兵在基地中,受到了美、英、印以及中国军人的热情欢迎和致敬,他们纷纷称呼这名女兵为:“女英雄”。
对于这个称谓,“女英雄”害羞着回应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
她之所以能够收到各国士兵的敬意,是因为她完成了一项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活着走出野人谷。
十万远征军,活着走到印度的也只有多人,这名女兵还是唯一活着走出野人山的女兵,她的名字叫“刘桂英”。
巾帼不让须眉
年,皖系军阀张敬尧由于在湖南为非作歹,搞得百姓怨声载道,被毛泽东等人给赶出了长沙。
同年,湖南长沙郊外的一处贫农家中,新添了一名活泼的女婴。也许是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成为像穆桂英一样的女中豪杰,将军阀与地主一扫而光,父母为她取名为桂英。
3岁那年,长沙大旱闹饥荒,家里实在养不起这名女婴,便把她过继给一户姓刘的人家,从此她便随养父姓刘。屋漏偏逢连夜雨,刘桂英10岁那年,养父母先后病逝,刘桂英又回到了无依无靠的生活。
万幸,养父的一位好朋友心疼刘桂英,就把她送到了长沙贫女院中。贫女院收养的都是孤苦无依的女孩,不仅管吃管住,还会传授她们知识。
年,在贫女院生活7年的刘桂英,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成医院的护士助理班,学习护理方面的知识。同年,“七七事变”爆发,日军开始全面侵华。
眼见国家正处在危难关头,心急如焚的刘桂英,在毕业后立刻与其他几名同学,跑到新编第22师的征兵处报名参军,医院工作。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趁势快速侵略东南亚,并于次年3月8日攻占缅甸首都仰光,被誉为“抗战输血管”的滇缅公路岌岌可危。为了保家卫国,10万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刘桂英也在其中。
中国远征军
次年4月17日至19日,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仁安羌战胜七倍于自己的日军,“吃掉”日军一个精锐大队,并且救出多名英军。但仁安羌大捷,也是中国远征军的最后一次胜仗。
战后,英缅军认为缅甸迟早要丢给日本人,便公然违背中英共同防御计划,让自己的部队都往印度撤退,计划“退缅保印”。
由于英国人的消极战斗,日军不仅再次攻占了仁安羌,还一度打到怒江。年6月,被切断退路的中国远征军,不得不穿过凶险的野人山回国。身为远征军中的一名小护士,刘桂英自然要和部队一起深入野人山。
野人山纵深多公里,平均海拔米,从外面看是绿油油的,走进山里却发现是黑洞洞的。处处可见参天大树,树上的枝叶像罩子一样把整座山罩住,只有几缕微光从缝隙中撒下。
医院,被安排在了部队的最后方,除了刘兰英外,还有其他四名护士,她们分别是陈笑风、孙月霞、王苹和护士长何珊。这四个名字,刘桂英一生也忘不了。
由于伤患太多,医院离大部队越来越远,在医院的院长的命令下,数千名伤员被抛弃在野人山,后来这些人全部葬身与这片荒山野岭之中。
没过多久,院长又嫌女兵们速度太慢,便对刘桂英等女兵简单嘱咐了几句后,丢下她们往前追大部队去了,最终只剩王苹的男友留下来保护她们。
杀机四伏
一行人沿着踪迹小心翼翼地追赶大部队,突然,刘桂英的身旁传来一声尖叫,刘桂英等人循声望去,发现陈笑风满脸煞白地看着自己的腿:“我被蛇咬了!”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去药箱里找对应的药品,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时间刻不容缓,刘桂英立刻按住陈笑风的上肢挤出毒液,随后把护士长采来的药草挤掉水分,沾上口水涂抹在陈笑风的伤口上。
虽然陈笑风的腿依然比较肿,但起码不至于当场丧命,很快她便一瘸一拐地继续赶路。
在路上,女兵们又遇到了两名落单的战士,一个是腿上有伤的老营长,另一个则是刘桂英的医官男友何华,几人因此结伴同行。
不知走了多久,一天傍晚,几人看天色渐晚,害怕遇到野兽,就准备生火扎营。就在这时,众人听到陈笑风带有哭腔的求救:“救命!狼!有狼!”
话音刚落,行动不便的陈笑风便被恶狼扑倒,狼一边死死咬着陈笑风的脖子,一边拖着她往深林中蹿去。说时迟那时快,老营长端起枪就朝狼射了过去,可惜他打空了。
旁边心急如焚的何华见状,二话不说夺过枪也朝狼射去,打中了狼的一条后腿,可这枪依然没有让狼停下脚步。“砰”,何华又开了一枪,这枪打中了狼的另一条后腿。
双腿都中枪的恶狼,终于在饥饿与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松口后“呜呜”着用两条前腿落荒而逃。
紧接着众人连忙跑到陈笑风旁边,结果发现她的脖子已经被狼撕咬得血肉模糊,鲜血从伤口中不断地涌出,陈笑风还没有留下一句遗言,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众人将陈笑风埋葬后,带着沉痛的心情,走到了一条汹涌的河水旁。老营长让大家把所有的绳子和带子绑起来后系在树上,自己又一个人游到对岸把另一头绳子系在对岸的树上。
接着,老营长开始在河里帮助其他女兵过河。过了一会儿,只剩王苹还在深水区死死抓着绳子。老营长连忙过去用胳膊夹着王苹,往对岸游去。
就在这时,从上游冲来一颗大树,老营长一把将王苹推到浅水区,自己则被那棵大树砸中脑袋,消失在滚滚浪涛之中。
疾病,有时比野兽更致命
在野人山中,野兽易躲疾病难防,此时连杜聿明都染上了传染病,更何况刘桂英等女兵们。她们中第一个出现症状的,是孙月霞。
孙月霞在一天晚上突然高烧,断断续续昏迷了五六天。再次醒来后,孙月霞看着身旁围着的战友们,着急地催促道:“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刘桂英哭着回答她:“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走......”孙月霞一听这话,眼眶立马湿润了:“等我一起走,就是等我一起死啊!你们再不走,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清晨,大家都出去采集食物,营地中只剩护士长何珊留下照顾孙月霞。结果没想到孙月霞趁护士长不注意,一把推倒对方。
孙月霞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一边晃晃悠悠地跑着,一边大喊着“你们走吧!”说着,她跑向了远处的悬崖,很快又消失在悬崖。当其他人回到营地,发现只剩下痛哭的护士长时,她们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众人还沉浸在悲痛中时,王苹也发起了高烧,同样昏迷了三天三夜。三天后,王苹的烧退下了一些,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语。
王苹的男友对众人轻松地说道:“小王的烧刚退,还得休息一两天才能走。不如你们先走,小王由我来照应,就是背我也要把她背出去。”
他顿了顿,好像在想什么,接着又自顾自说道:“如果她的病能好,就尽可能赶上你们。如果追不上,就和其他掉队的人同行。”
在王苹男友的坚持下,刘桂英等人不舍地和他们告别。后来,刘桂英听说王苹二人已经不幸逝世了。据说王苹死前伏在男友身上,好像在对男友说着悄悄话,二人脸上没有一丝痛苦。
最后一名女兵
此时,这个小队伍只剩下了刘桂英、男友何华、护士长何珊三人,他们已经穿越了大半个野人山,胜利就在眼前。
不巧的是,此时护士长因为恶劣环境和压力,突然复发痛经。刘桂英两人想搀扶着她一起走,她却执意要在山坡上坐着滑行,哪怕被石子荆棘划得血肉模糊,也不愿拖累两人。
此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山体湿滑,护士长脚下一滑往山下滚去,何华想要拉她,却也被拽下了山。
万幸刘桂英眼疾手快,把背包丢过去挡住了两人。爬山无望,三人只得原地休整等雨停。
因为痛经外加淋雨,护士长也患上了高烧。护士长和逝去的战友们一样,让刘桂英两人不用管她,抓紧时间赶路,刘桂英二人自然不答应。护士长哭着对刘桂英说:
“傻妹子,你想想,千千万万身强力壮的人都死了,我这个样子能熬得出去吗?我要是死在战场上该多好啊!你们对我情深义重,我只有来世报答了......”刘桂英听到这话,趴在护士长身上痛哭不已。
“桂英,我们五姊妹现在只剩你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爬出山去,把我们这一路的遭遇向院长报告。我这个护士长失职啊,没有把大家全部活着带出这座野人山……”
护士长越说越哽咽:“你回去之后,如果有机会碰到其他姊妹的家人亲属,别忘了代我向他们问好……”
第二天,刘桂英从梦中惊醒,她有一种错觉,之前的种种遭遇都是一场噩梦。
但当她发现旁边的护士长紧闭双眼、身体没有起伏后,心里猛然遭受钝击,眼泪跟着夺眶而出。她终于不得不清醒过来,一切都不是梦,护士长何珊最终还是没有撑过来。
刘桂英在和何华一起埋葬了护士长后继续赶路,他们这一路见到了无数暴尸荒野的尸骨,其中有不少都是其他远征军的。他们的遗体,像一个个路标,为刘桂英两人指明大部队的行军方向。
当刘桂英踉跄着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后,忽然看到对面山上隐约有一片夹杂着红、绿、黄色的地方,越看越像营地。
她对何华说,自己看到海市蜃楼了,可何华却告诉她:“你没看错!那就是营地帐篷!”
一听这话,刘桂英心里一直绷着的弦忽得放松了下来,她们历经九死一生,终于走出了这片野人山。
兴奋之余,她又感到一阵呼啸而来的悲痛,其他四个姐妹,以及老营长和王苹的男友,都不幸葬身在了这座“吃人”的野人山。
回国后的坎坷生活
这座营地,是司令部为远征军准备的供给站,里面不仅有吃的穿的,甚至连降落伞等物资都有。这里是在七月底搭建的,而刘桂英两人走出野人山时,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两人急迫地向供给站跑去,到了营地门口,守卫看到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两人,便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马上把他们搀扶到一处帐篷中,为他们拿食物和饮用水。食物刚到,两人便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起来。
后来,刘桂英每每回想此事,心中仍感慨万千:“在野人山供给站吃到的米饭是我一生当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我一连吃了几大碗,实在是太香啦!”
在供给站休养了几天后,刘桂英和何华的状态逐渐恢复了过来。由于种种原因,她们和最后一批走出野人山的战友们,一起被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印度的兰姆伽基地。
刚到基地,众人便受到了基地的热烈欢迎,刘桂英更是被战士们称为“女英雄”,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走出野人山的女兵。
刘桂英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远征军,并从远征军传向全国。著名画家叶浅予大师,为了一睹这位“女英雄”,专门从重庆跑过去为她作画。这幅画,一直被刘桂英珍藏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兰姆伽基地生活了几个月后,刘桂英与何华这对患难与共的恋人,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就连此前严禁女护士谈恋爱的医院院长,也由衷地祝福这对新人:“你俩是真正患难夫妻,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和情谊!”
只可惜,幸福总是短暂的,年秋季,兰姆伽基地的驻军准备反攻缅甸,即将临盆的刘桂英,不得不与丈夫何华分离。
她望着丈夫担忧的脸庞,微笑着对他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就放心去吧。”
两人一别就是两年,年抗战胜利,刘桂英带着女儿竺蓝,在湖南芷江与丈夫何华重逢,一家三口暂时得以享受战后的片刻安宁。
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是背叛
年6月26日,蒋介石大举进攻中原解放区,“国共内战”因此打响,何华因此被派到了东北战场,而此时刘桂英刚刚诞下次女申霞,不能和丈夫一起去东北。
3个月后,刘桂英背着3个月大的申霞、牵着3岁的竺蓝,娘仨穿越战火到东北寻找何华。由于时局动荡不安,她们这一找,就找了一年有余。
年年底,刘桂英娘仨终于在锦州附近的汤干子镇,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何华。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何华虽然还活着,却已经“死了”,因为他竟然抛妻弃子,与其他女人同居生活。
刘桂英没有想到,曾经一起在野人山共患难的何华,竟然是个抛弃两个女儿和自己、偷偷与“野女人”同居的负心汉。
绝望的刘桂英,不愿留在这个伤心之地,无依无靠的她,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去投奔自己的婆婆。她万万没想到,何华的母亲,比何华更加恶毒。
当得知自己儿子出轨后,何华的母亲对刘桂英母女的态度急转直下,每天都会对她们恶语相加,甚至连粮食也不舍得给刘桂英母女吃。
刘桂英每天只得带着两个女儿去找街坊四邻讨饭,一天只能吃两顿稀汤寡水的稀饭,两个孩子饿的骨瘦如柴。
实在看不过去的邻居,还主动为两个孩子提供饭菜。可刘桂英的婆婆,却依旧不忘挖苦她:“你舍不得她们,就把她们送人领养吧。”
饱受折磨的刘桂英,甚至尝试过跳河自杀。这个战胜了野人山的“女英雄”,竟然被自己的丈夫和婆婆逼得走投无路。万般无奈,刘桂英只好去请区政府为自己伸冤。
区政府的工作人员在了解了刘桂英娘仨的遭遇后,多次上门对刘桂英的婆婆进行批评教育,可刘桂英的婆婆依旧死性不改。
于是,区政府直接帮助刘桂英,把何华母子告上了法庭。最终法庭做出如下判决:“本院同意刘桂英同志离婚要求,何华犯了重婚罪,因路远暂不追究,家中的不动产和田地一分为二,原告被告各得一份。”
就这样,刘桂英与何华母子恩断义绝,并且获得了应有的补偿。此后,刘桂英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生活逐渐稳定了下来。
结语
年,在叶浅予大师的帮助下,刘桂英的事迹被刊登到了第16期《新观察》上。一年后,70岁的刘桂英按照退休教师的待遇退休,每个月可以领取元退休金。
即便生活比较清贫,刘桂英在年开始,每个月都会给一名贫困学生寄去30元钱,一直供他读完了大学。
5年,刘桂英和其他健在的中国远征军,一起获得了政府颁发的金质纪念奖章,被誉为“民族英雄”。
今年11月16日,刘桂英老英雄与合肥逝世,享年岁。
在刘桂英的写字台玻璃板下,有一张她亲笔写的《不老歌》:“起得早,睡得好;七分饱,常跑跑;多笑笑,没烦恼;天天忙,永不老。”
在经历了凶险万分的野人山、以及何华母子的恶意后,刘桂英在后半生明显要比常人更加豁达。而这,可能也是她成为百岁老人的重要原因吧。
参考资料
[1]《纵横》,年第02期,《幸存女兵刘桂英野人山历险记》
[2]《纵横》,年第12期,《刘桂英走出野人山之后》
[3]《光明日报》,年11月19日,《送别老英雄!唯一活着走出野人山的远征军女兵刘桂英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