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蒲甘
来缅甸之前,最大的期待,除了蒲甘和大金塔,更多的还是好奇一个世界上持续军事独裁时间最长的国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
乔治奥威尔在英国殖民时期曾经驻守缅甸,回国后写了一本小说《缅甸岁月》。但很多人说奥威尔不止为缅甸写了一本小说,而是三本,还包括后来的《动物庄园》和《一九八四》。从年缅甸的开国将军昂山将军遇刺后,吴努上台,年奈温将军夺权,开始了缅甸50年的军事独裁,奈温、苏茂、丹瑞三代军政府,把缅甸从世界识字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东南亚最富裕的地区,一路发展成世界级的贫困国家,人均收入甚至低于老挝与经历红色高棉的柬埔寨,与缅甸并列的国家全分布在撒哈拉沙漠以南。
美国记者艾玛拉金自90年代中期开始访问缅甸,至年离开,写下了《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真实地记录了在那个军政府治理下的缅甸。摘录书中几个片段:
“(一个私下的聚会上)‘俄罗斯已经没有老大哥了,但我们还有’,这位德高望重的绅士穿着清凉的白色衬衫和闪闪发光的银色笼基,‘奥威尔的预言对我们依然非常准确,我们是一个拥有万人质的国家,他们扣押万人质的时间已经长达50年。’“
“(一个导游)只要没人窃听,他就这样做(指与外国人讨论政治),他的导游证使得他拥有正当的理由和外国人相处,其它绝大多数人没有这个便利,一些缅甸人把他这种情况戏称为‘聊天许可证’。”
“在缅甸,监控方式没有那么高科技,但同样高效。军情机构的武器是一系列可以监控民众的条例。登记制度要求家家户户都必须在当地政府那里登记每一位家庭成员,如果客人(包括本地客人)在这里留宿,他们也必须填写登记表。旅行也有限制,在全国各地的道路上遍布检查站进行查问。所有的通讯设备,比如电话、传真机和上网用的调制调解器都必须登记,任何人未经许可使用这些设备都会被惩以监禁。‘他们非常,非常职业’,一名仰光的缅甸记者和我谈论军情机构,‘他们经过最好的训练,培训人员是苏联克格勃的秘密警察。’……即使没有发达国家的摄像头和记录设备,军情机构的触角也无处不在,他们知道你在哪里睡觉,和谁睡觉,他们可以查你的通信,阅读你的邮件,他们可以窃听你电话的交谈,他们几乎在每个公共场合都有信息员,从大学、办公室到寺院、茶馆。”……“很难与国外接通电话,即使接通,也肯定是几分钟内就被切断,电子邮件都会经过国家的服务器,可能需要几个星期对方才能收到。”
“(艾玛和当地人讨论一本书《被禁锢的头脑》)他写道,在这么一种环境里,人民必须成为演员。‘不在剧院舞台上表演,但是在街道、办公室、工厂、会议厅甚至自己居住的卧室表演。这种表演是一种高超的技巧,建立在高度的精神戒备的基础上,在每个词离开嘴唇之前,必须评估它可能产生的后果。错误时刻的微笑,多余的一瞥,都可能引发怀疑和指控。’我对那位打牌的朋友念出米沃什的描述,他眼前一亮,‘是的,是的!那就是我们,我们仿佛被困在一场演出之中。’“……“在这里,每个人都会有亲戚曾经被扔进监狱里,或者是政治犯,如果亲戚里没有,那朋友里总会有的。”
“(和一报纸编辑讨论出版)‘他们从不向我们具体说明为什么有些内容被禁止……最明确的忌讳是全国民主联盟领导人昂山素季、年人民起义和‘民主’这个词……但审查委员会的决定变幻莫测,取决于缅甸内部正在发生的事情,比如最新的‘大米’(严重短缺,使得政府必须限额供应)和‘黄金’(上涨的黄金价格进一步说明缅甸的经济困境)。”
类似的描写还有很多很多的,还有贯穿全书反复出现的,无穷无尽的登记、汇报计划的行程、访问的地点和人物、解释去每个地方的目的、申请去某些地方(比如往往只是隔壁村子,甚医院、故居)、申请去朋友家过夜等等,当然,相应的还有大量的申请被拒绝,而且从来都不知道被拒绝的理由。
在她的描写里,缅甸就是一个现实世界的“大洋国”,也难怪她拜访的学者里,有人直接就把奥威尔称为“先知”。而这个现实世界的“大洋国”,距离现在不过短短6、7年时间。直到年丹瑞大将把权力移交给接班人吴登盛,后者才开始推动变革,与昂山素季谈判。时至今日,我问缅甸人现在谁实际控制这个国家,大部分人的答案仍是,“50%thelady,50%thegenerals”,thelady就是指昂山素季。
因此,一到仰光,我就试图搜寻那个时代的痕迹。
但是却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仰光的城市面貌实在大大超出我的预期,城市很大,不像河内、金边都是可以走路逛完,仰光面积上要大不少,大金塔、博物馆、昂山素季的家,都隔得远远得,分散在城市各处,之间交通都要坐车。从市中心到大巴站,竟然有1个小时的车程。城市非常干净,整体市容实在是金边无法相比的。城市主干道上有整齐的绿化带与路灯,路边没有任何小摊贩,地面除了类似槟榔的红色污渍,也很少垃圾纸屑,简直像在国内城市的主干道上。有大幅的广告的招牌,大多是关于手机、银行、电信运营商的,却没有太多粗制滥造的招牌灯箱、狗皮膏药似的广告。而且在出门基本靠DuDu的东南亚,仰光简直是一股清流,它居然是禁摩的!路上只有汽车,少了乱窜的摩托和三轮,城市一下就清爽起来了。
仰光看起来完全是风平浪静、安居乐业的,让人觉得,艾玛笔下那个缅甸,要么是假的,要么至少是上一代人以前的事了。在仰光呆的前两天,唯一的痕迹就是住宿时仍需要填写登记表,包括护照、签证信息,从哪里来,计划何时去哪个城市,酒店表示这都是政府要求的,他们也需要定期把表格上交政府。还有就是景点大多也需要登记姓名、国籍,但这个登记已经流于形式,表格随便填,也没人检查证件。我用当地的网络,发现对互联网信息也没有任何封锁了,google,facebook都可以自由使用,包括年起义和僧侣革命的任何资料都可以直接找到。
我只好试图跟他们求证我之前了解到的缅甸。我带了一个纪录片,是关于年在仰光暴发的僧侣革命。佛教在缅甸的地位极高,即使将军们也相信需要和尚替他们引导转世,因此军政府也不敢轻易为难僧团与寺庙,但同时军政府又防范寺庙成为反政府组织的避护所,因此又对寺庙严加监控,更逼迫一些僧人与政府合作,成为政府的眼线,监视当地村民。年9月18日,僧侣对军政府忍无可忍,终于走上街头,加入抗议的队伍。视频画面中的僧侣倒扣托钵,高举过顶,表示不再接受来自军队人员的布施,排成长队,大多一言不发,神色坚毅而悲壮,僧侣所到之处,缅甸人纷纷让出一条路,围着他们高呼口号,随后加入游行队伍,街上、楼上,目光所及,全是欢呼的人群,每个人都激动得不已,有群众发现了秘密拍摄的记者,直接冲到DV前,抱着镜头喊,“看!到处都是人!所有人都出来了!拍下来,全拍下来,告诉全世界!”。缅甸有地位的高僧几乎全加入了这场活动,他们拿出托钵却是为了表达愤怒,穿上了袈裟却是为了走上街头,他们就是缅甸人最后的精神支柱,当他们出现在街头,整个仰光、整个国家都沸腾了。他们清修十年,这一刻却坏了一生道行,但他们坚定的神情,伴着群众潮水般的欢呼,正是佛陀再世的模样。
片子由当时缅甸人秘密拍摄整理,所有内容都是用小型DV偷拍,很多是站在街角、藏在衣服里、躺在人群中的角度,还不乏拍摄过程中被士兵发现,仓皇逃跑的混乱画面。
现在的缅甸僧人我给他们看我带来的视频,求证里面的内容是否属实,他们给我的答案都是斩钉截铁的肯定!一位司机跟我说当时所有人都涌上街头,整个仰光,每个地方都是这样,“当时危险吗?”我问,“是的,非常危险,政府随时都可以开枪,但还是所有人都出来”,“你也出来了?”,“当然!”。另一个司机则在车上指着一个路口,跟我说,“那里,他们在那里枪杀了一个日本记者,就站在他身边开的枪。”,然后做了一个抵在脑袋上开枪的手势。一个大学生说他看过我带来的视频,当时他还只是个小孩,而且他不在仰光,当时只有大城市在游行,像他是住在村子里的就没有,“但我们所人都守在收音机前,希望能收到一点BBC上关于仰光的信号,我们那里没有游行,但我想所有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