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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缅甸军人在威吓无效的情况下抓了*府官员,很多人后台留言问这个事。年底事多,从军人*变一直拖到了抗议爆发,从年前拖到了年后,一直没有时间来聊这个事。今天我们抽空聊聊缅甸的事情。
跟殖民地很多国家的事情一样,缅甸的事情还得从19世纪开始说起。
年,在英法在东南亚的争夺日趋激烈的大背景下,法国人和缅甸人签署了一个联合抗英的秘密协议。英国人着急了,狠下一条心灭了缅甸,俘虏了国王和王后,把缅甸变成了英属印度的一个省。
英国人来了以后,推行的*策对缅甸主体民族缅族人不太友好。一方面他们对缅族人实行了直接管理,另一方面对少数民族地区尊重了历史既有的利益格局,实行羁縻*策;与此同时训练他们的人,借以镇压缅族人的反抗。
英国人的*策取得了实效,也积累了仇恨。写作《一九八四》的英国左派作家奥威尔曾在缅甸做过一段时间的警察,他对缅族人对英国人的仇恨有着深入的理解。有一次他跟当地人踢球,被围殴,裁判把脸转过去当做没看见。奥威尔说自己此后在精神上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方面想报复缅人,一方面又同情他们的处境。
当然这样的恩怨不仅仅存在于英缅之间,也存在于缅族跟缅甸一些处境相对优裕的少数民族之间。自然,这样的恩怨也一直持续到了缅甸独立以后,多种力量,多个民族,不同势力的武装力量一直到现在都是影响缅甸*令统一的重要因素。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缅族人作为一个国家的主体民族,长期处于社会最底层,自然会有人出来喊一声“驱除鞑虏”的;缅族人的反抗最开始是比较温和的,伴随英国人而来的基督教在缅甸的传播,影响了原本是国教的佛教的利益,一些僧侣和佛教徒以众生平等的旗号,要求英国当局做出一些改变。
时间长了以后,历史发生了变迁,力量出现了消长;特别是一战开始以后,这种消长更加明显。这些寻求自己权力的组织也慢慢从佛教公会演化成了缅人协会;主张也开始变多:从要求改良变成了地方自治到从英属印度独立出来。
一战以后,一些大学生的加入为这种独立运动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这些人中,后来有人成了缅甸的“国父”,有人一手组建了“独裁”军*府。
这些人中最有名的有:昂山,就是现在缅甸实质领导人昂山素季之父,缅甸国父;当时是缅甸最高学府仰光大学学生刊物《孔雀呼声》的主编;奈温,缅军的创始人,后来也是军事*变的始作俑者,当时是仰光大学生物系的学生;吴努,翻译过《资本论》,也翻译过《红星照耀着中国》,少山同志的小粉丝,后来的缅甸总理,当时仰光大学哲学系学生,也是学联主席。
这些人被英国人从仰光大学开除,断了他们和体制的联系之后就从业余反抗者彻底转变为职业革命家了。跟很多革命家一样,为了民族独立,国家富强,他们这些人也进行了探索;二战开始后,昂山带着自己的小兄弟再一次开启了寻路之旅。
先是到了厦门寻找共产主义的真经;不想我共早已远行;寻人不遇的昂山接受日本人的条件,在海南岛的三亚接受日本的培训,回去以后造英国人的反。
这就是三十志士的故事,后来孙立人的新一军在缅甸吃了昂山这支军队的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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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总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枭雄却能一直顺应时事,保持影响。
不管日本人还是英国人主导局势,昂山都是要被团结的对象。随着二战战事的推进,日本人逐渐式微;昂山又暗中接头盟军,策划成立了反法西斯自由同盟,反戈一击。日军一走,他们又作为地方实力派,出来接管*权。
但是昂山这个人呢,毕竟年轻。二战结束以后,跟英国人闹独立;又对敌人没有警惕性,结果成了缅甸的廖仲恺。开会的时候被枪手打死在了会议室里,连同开会的部长们也一起被端,开会前办公楼的警卫莫名被撤他也没有引起注意,殁时年仅三十二岁。
强人去世以后,他创立的军队成了一个极为抱团的组织;也成为了影响此后几十年缅甸*局的一支重要力量。继承昂山的吴努没有能力控制全局,在内战中积蓄了力量的奈温发动*变,接管了*权,顺便关押吴努;此后的缅甸,军事*变一再上演,奈温实是首开先河。
奈温的二十余年,对外实行民族主义,对内实行一*专*。与我共的关系也是有好有坏,少山主导外事时期,互不干涉内*,关系不错;后来文青们主导外事,对外输出革命,支持缅共,奈温也不是善男信女,不干涉还送钱当然可以,领导人可以带着老婆来互访;但是要支持人革他的命那万万不行,所以后来就发生了排华的事情。
进入八十年代以后,我们断了给缅共的支持,跟奈温的关系自然也好了许多。但是,跟许多摸着石头过河的国家一样,缅甸在八十年代末期,也出现了物资紧缺,货币贬值的事情。偏偏奈温又信了术士的话,硬说九是个吉祥数字,可以带来好运。
要是个普通人这么信也就算了;大权在握的人乱信*神那可是要祸害百姓的。奈温把货币面值改为能被九整除的四十五和九十两个面值,不能被九整除的面值都废止。问题也随之而至,仰光的很多大学生为维持学业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学费自然也在作废之列,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就在社会已然像一只装满火药的木桶时,一件小事成了引燃整个木桶的火柴。
年3月,几个大学生在仰光的一间茶室里就当前的形势发生了争执,争到激动处动了拳脚;这事儿惊动了警察,把几个人都请到了局子里。同样是斗殴,其中一个是高干子弟,当天夜里就被警方礼送回家了;其他的平民子弟则得在号子里吃榨菜,熬通宵。
翻阅历史,几乎所有的大事都是由这样的小事引发的,不满情绪的积累就像干燥的火药,哪怕一丁点的火星都可能引发大规模的动荡。
缅甸也不例外,当天晚上仰光大学的学生就开始冲击警察局,事情也随着双方的表态而节节升级,最后一直到流血事件的发生,数千人在冲突中死伤。
事情从春夏之交,一直延续到了秋冬之际;更多的人不断的卷入了*治的旋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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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3月,正当仰光的大学生为了上层分配特权,底层分配贫困的不公而愤然的时候;已经四十二岁的昂山素季已经在英国过了十五年的主妇生活,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每日骑自行车去超市采购东西,为家人洗衣做饭。但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就此持续下去,因为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暂被封印的身份,就是缅甸国父昂山将军的女儿。
她的丈夫回忆,在这一年3月份的最后一个晚上,*治毫无征兆的找上了他们的门来。
这天晚上她接到了缅甸来的电话,从电话中得知自己的母亲都庆枝严重中风,她简单收拾行囊,踏上了归途;命运也与此同时唤醒了她的另一个身份,一去几十年,再无归路。
归来的昂医院看护自己的母亲。四十七年前,她的母亲作为护士,在这里接待了自己的病人昂山。四十七年后,昂山素季在同样的地方亲眼目睹了局势的一步步恶化和自己父亲亲手创建的军警对人民的镇压。
时来上下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面对步步紧逼的形势,强人奈温也没有办法,不管是三易阁撰还是奈温自己下台都没有能缓和一步步走向摊牌的冲突双方。混乱形势中虽然不断有人找上门,要求她出山;但是昂山素季并没有迅速的投入*治运动中去。
她带着自己的母亲出院到茵雅湖畔的家中休养,她的家门对面就是奈温的别墅。她一面照顾病重的母亲,一面督促孩子的功课,还挤出时间来写她自己的文学研究论文。她一边一遍遍拒绝让她成为抗议活动领导人的邀请,一边一遍遍解释她不愿意做一个投机分子,不愿意接手正在进行的抗议活动,她只能在*府和抗议者之间做一个调停的人。
尽管昂山素季对缅甸的局势保持了审慎的态度,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形势的发展很快就促使她松了口。双方的对抗行动越来越升级,昂山素季既不能说服军方,又不愿意出来领导抗议;茶室事件发生后军队的镇压又节节升级,导致了很多学生领袖对昂山素季的不满。
未能完全忘情*治的她,不久即作出决定:“身为我父亲的女儿,我不能置身事外。”她把自己家的餐厅改成了临时办公室,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出席民众的聚会,并发表演讲。到当年九月底,完成了反对派的整合,组建了反对派自己的**。
九月十八日,两派到了摊牌的时间。缅甸军方在全国实行了军管,仰光街面上的反对派遭到了强力清场;十二月底,昂山素季的母亲去世,她开始彻底投身于*治运动,开启了她与军方长达几十年的角力。
第二年,在民众不听阻拦,进行了一场昂山素季决定临时取消的游行后,军方以煽动骚乱的罪名逮捕了她。此后军方对她的态度一直在驱逐出境与软禁中间摇摆,而她自己选择了宁愿软禁也不出境的慢慢长途。
军方的领导人在后来的几十年中换了又换,从苏貌到钦纽,丹瑞,再到莱敏昂。军方跟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之间的斗争一如既往。期间军方虽有松动,但是核心还是要维护他们的利益。今年*变的要义,即在于此。
奥威尔在自己的小说《动物庄园》中写,猪领导着动物们起来革命,赶走了农场主,制订了庄园宪法七诫。但是取得了胜利果实后的领导者猪却脱离了其他动物,蜕变为和人一样的剥削者。七诫也被他们改来改去,从“所有动物一律平等”变成了“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加平等。”
论者多认为奥威尔这本书写的是苏联,我想对于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年的缅甸来说,这本书似乎更为合适。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国家;缅甸尤甚。
今年二月的*变发生后,有记者在仰光实地采访。大量的人都表示千万别像三十年前一样,同时表示不关心*治,只想做*治的局外人。
然而正如还在软禁中的那位所说:“即使你认为*治与己无关,*治也会主动找上门来,是躲不开的。”东方大国一位设计师就讲过,不介入也是一种介入。
*治这个东西,从来没有什么局外人;只有介入与被介入,裹挟与被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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